1987年9月20日,钱天白教授发出了中国第一封电子邮件,主题是“越过长城,通向世界”八个字。正像这封邮件主题所“暗示”的那样,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超越了技术、人群、国界以及文化等许许多多“边界”。15年来,尤其是1995年商业Internet正式起步以来,互联网所掀起的资本狂飙、财富冲动、创业热潮、观念摩擦、体制碰撞、新媒体神话乃至最具戏剧性的泡沫破灭等社会冲击波,曾经冲撞过每一个国人的心灵。互联网对我们的启蒙,不仅仅在于技术商业层面,我们从互联网上面获取的,也不仅仅是一些内容信息。
迄今为止,互联网在中国社会依旧处于小众、边缘状态,但是主流人群、核心媒体对互联网的关注却大大超过了互联网本身能够创造的价值。也许互联网背后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新经济,更是我们生活和工作的一种全新的商业秩序和经济生态。当然,这种新的生态迄今为止依旧是不完整、不清晰的。所以,在整个启蒙完成之前,互联网一直是我们的彼岸。
互联网获得如此之多的关注,更多原因在于利益而不仅仅是注意力。新技术的确正在改变传统的商业格局,新的生产力冲击着原有的利益格局,信息化对于市场化进程的直接推动作用显而易见。经济存量的切分与市场增量的争夺,以新旧产业在资本市场的不同待遇得以体现,以新旧企业制度转换过程中的权益分配得以体现,在新老产业的优胜劣汰中得以体现。一个“洗”字曾经非常准确地概括了眼前已经发生的一切,洗钱、洗出局……总之,都是洗。最浅层次的利益区分,来自于数字鸿沟,那些信息技术的拥有者和信息强势的获得者,在与其他人群的竞争中处于空前优越的地位。人群分化、组织分化,互联网改变了很多东西。
关于互联网,如果我们简单以泡沫二字总结了之,或者简单以盈不盈利来判断孰是孰非,或者简单以许可与不许可来管理,显然都极其的短视、浅薄。因为,互联网不仅仅是.com,互联网也不仅仅是网吧、游戏,互联网的确才刚刚开始,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过去,互联网对我们的改变,是排山倒海式的正面冲击;今后互联网对我们的改变,就象是病毒的侵袭。它已经潜入我们的血液、每一个细胞,并且没有具体的发作时间。或许病毒的比喻并不恰当,因为互联网并不是病毒,它是未来我们健康肌体的一个核心组成部分。以互联网应用为主要特征的信息社会的到来,是迟早的事情。
那么,在互联网进入中国15周年之际,对过去的发展历程进行回顾与反思便变得非常重要。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互联网将会把我们引向何方,而我们的技术创新、商业应用又会将互联网带到哪里?我们需要了解每一个趋势,解读变革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我们才会知道自己的现在和未来。是的,即使是现在,我们也并不一定完全了解我们的现在。
15年来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
1987年~1995年为萌芽阶段,1995年-2000年为启动阶段,2000年以来为融合阶段。融合阶段最重要的事情是混沌当中正在孕育的新的技术格局和产业秩序
记者:1987年9月20日,钱天白教授发出我国第一封电子邮件“越过长城,通向世界”,揭开了中国人使用互联网的序幕。从那个时候算起,到今年9月20日,互联网进入中国正好是15年时间。您怎么看互联网这15年在中国的发展。
胡延平:这个问题很大。如果做一个划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以1995年1月中国电信开始向社会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为标志,之前的阶段我们称之为萌芽阶段,互联网主要用于教学科研,NCFC等网络的规模都很小。1995年1月,中国电信分别在北京、上海设立的通过美国Sprint公司接入美国的64K专线开通,并且通过电话网、DDN专线以及X.25网等方式开始向社会提供Internet接入服务。从这往后一直到2000年年中,我们称之为商业Internet的启动阶段。ISP寒冬、.com狂潮、电子商务、圈地运动、资本泡沫、行业萧条等都在这个阶段集中出现。严格意义上讲,启动阶段又可以细分为两个时期,1995年~1997年,最初曾经一窝蜂出现了一批ISP,但很多都没有能够从市场的冬天熬到资本的春天;1998年~2000年则是资本催生下的狂飙突进时期。从2000年年中开始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进入第三阶段,我们称之为融合阶段。.com的一落千丈也可以理解为落地为安。第三阶段从目前看可能要持续到2005年左右的宽带互联网大规模应用出现之前。
记者:为什么是2005年?
胡延平:一方面和融合阶段的内在发展特征有关,另一方面和整个经济的景气程度有关。融合是多个意义上的,一是互联网与电信、计算机、家电产业相互之间的深度融合,二是互联网信息技术与传统产业的相互进入、产业交融。在融合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com的大面积死亡以及.com的春天是不是来到,而是混沌当中正在孕育的新的技术格局和产业秩序。在这个阶段,我们难以看到革命性的技术创新,更多是投资人和IT企业的举棋不定。对标准的理解分歧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尖锐,技术、商业路线问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要。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因为形势远未明朗。电信复苏、通信标准、宽带应用、PC产业低迷等关键领域的混水还需要至少两三年时间才能够沉淀清楚。传统行业的电子商务表面上自成体系,实际上和这些问题的进展紧密相关。
互联网产业小周期跟随经济发展大周期波动
.com只是问题的一部分,.com泡沫也只是西方国家经济泡沫问题的一个组成部分。经济本身的内在扭曲、矛盾导致了.com泡沫的出现。我们已经目睹了三轮泡沫的破灭
记者:您好像持这样一种观点,.com热潮以及网站泡沫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胡延平:是的,我一直这么认为,如果你站得越高,你会发现.com越小。但可悲的地方就在于.com主义者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信息革命、社会风暴的源头和核心,因而在最膨胀的时候对自身价值过分夸大。其实他们只不过是这场征途当中的一个交通肇事者。分析过去我们听到的最多的一些字眼就可以感受到狭义互联网主义者的那种膨胀感。比如信息经济、新经济、虚拟经济、数字经济、知识经济,还有网络经济。显然,网络经济是一个局限性很大的范畴,它不足以成为一种经济形态。新经济说的是一种不知所云的经济。数字经济、虚拟经济、知识经济也都是一些比较偏颇的概括,只有信息经济这个最早的提法最经典、贴切一些。
记者:但是.com泡沫破灭的确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对整个全球经济极为不利。
胡延平:2000年中以来,人们一直以为是.com给大家带来了这场厄运,人们也一直期望.com泡沫破灭之后市场能够好转起来。所以你会看到好多人在批评.com热潮的时候有一种典型的送瘟神心态。其实,.com只是问题的一部分。.com只是泡沫的一部分。.com热潮只是IT产业变革和信息革命浪潮的一部分。.com泡沫只是美国等国家经济泡沫的一部分,.com危机也只是西方国家经济问题的一部分。我们甚至不能这样认为:是.com泡沫导致这些国家出现经济萧条。反过来,是经济本身的内在扭曲、矛盾导致了.com泡沫的出现。互联网、信息技术产业的小周期的波动取决于经济发展大周期的波动。
最主要的一个例证是:即使在泡沫彻底破灭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们仍然看不到美国的经济有任何好转。相反,.com泡沫破灭之后,我们已经目睹了另外两轮泡沫的破灭。一轮是计算机类企业和通信设备制造商的倒闭、裁员,另一轮是电信产业的轰然崩塌。和.com泡沫相比,电信的泡沫据称有数万亿美元之多。所以,期望短期内回到景气状态是一种幻想。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要晦涩得多,不简单是IT产业市场供求关系的波动问题。把经济灾难简单归结为一个阿拉伯世界原教旨主义者的“谋杀”也不合理。安然、摩根之类的丑闻并不是“9·11”之后才开始产生的,投机资本从美国金融市场的抽逃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遭遇厄运的还有其他很多行业,而不仅仅是互联网服务业。
日趋常态化:广义互联网革命更广泛、深刻
第二个意义上的互联网革命比第一个意义上的互联网革命要广泛、深刻得多,如果说有一场互联网革命存在的话。而且,这场革命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放慢过速度
记者:近两年尤其是2002年以来,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特征和前些年相比有什么不同?
胡延平:形势总体趋于好转。互联网越来越成为一个比较常态化的东西。过去是舆论热点、新闻焦点,包括价值、影响力在内的很多因素都被人为地放大、夸大了。有很多非理性因素在这股热潮里面。现在大家都已经回归到了比较理性的发展基础上面。
记者:怎么理解回到“常态化”?
胡延平:可以从三个方面去理解。
第一,单就狭义的互联网——互联网服务业而言,比过去更加健康了。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的心态比过去更健康、更成熟。抱着一种做生意的态度,每天考虑的问题主要是怎么样为用户提供更好的产品和服务,怎么样更好地去创造价值,然后获得利润。投机行为比过去少,市场泡沫、恶性竞争因素也比过去少了。
第二,广义互联网发展的重心,从过去的.com扩展为互联网信息技术在各行各业的应用。过去媒体、大众等所看到的,只是.com这个意义上的互联网,而没有太多地看到广义的互联网信息技术在各个领域的广泛应用。实际上后者的发展深度、受众广度和影响力度,比.com的发展要大得多。实际上,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已经成为我们通常所言的“信息化”的核心内容。无论是牵扯到的资本投入,以及与互联网相关的技术、产品、服务的种类,以及实际应用规模和产生的社会效益、创造的经济价值、对社会发展的影响,第二个意义上的互联网革命比第一个意义上的互联网革命要广泛、深刻得多,如果说有一场互联网革命存在的话。而且,这场革命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放慢过速度,并没有因为网站的兴衰而受到任何的影响。
第三,互联网从底层来讲就是TCP/IP协议,从这个意义上讲几乎整个信息产业已经实现了IP化,也就是所有IT厂商已经全面完成面向互联网的转型,互联网已经成为这个行业、各行各业信息技术应用的普遍标准。在通信设备制造商那里,从话音向数据的转型已经完成,在计算机设备制造商那里,从服务器、路由器、交换机、存储、PC到外设等各个产品都被要求能够充分满足各种互联网应用。消费类数码产品正在成为一个子产业,在这里互联网已经植入每一款产品设计灵魂的最深处。家电厂商的行动稍微有些滞后。但是,我们看到家电产业的数字化、网络化潮流已经势不可挡。
仍然处于启动阶段:数字鸿沟日益拉大
就国家与国家之间而言,新经济是一种富国现象,信息技术革命是一种发达现象。从中国内部而言,互联网是一种富裕现象,是少数人、少数地区的一种局部体验
记者:到现阶段为止,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您能不能用一些数字量化总结一下。
胡延平:传统的统计方法,主要看网民数量、上网计算机数量、域名数量、电子商务交易额等指标。CNNIC的统计是,我们的网民总量截至2002年7月只有4580万,上网计算机数量为1613万台,CN下注册的域名数量是126146个。WWW站点数(包括.CN、.COM、.NET、.ORG下的网站)大约293213个。CNNIC的统计数据一向是很不准确的,水分比较大,一般都高于实际发展水平,所以实际情况要更差一些。如果非要用CNNIC的数据来作分析,我们的结论是: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仍然处于启动阶段,也就是说总的市场渗透率不到5%,其中人口渗透率只有3.27%。网民在中国仍然属于小众,互联网商业、文化依旧处于我们社会的边缘地带。这是第一个结论。
第二个结论是:中国与发达国家、中国内部不同地区以及不同人群之间的数字鸿沟正在日益扩大。很多人以为信息技术浪潮在中国有点热得过了头,其实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我们在信息技术产业和信息化两个方面的差距都在越拉越大。就国家与国家之间而言,新经济是一种富国现象,信息技术革命是一种发达现象。从中国内部而言,互联网是一种富裕现象,是少数人、少数地区的一种局部体验。比如,北京、上海、广东三地的域名数量总和,一直占到了全国的半壁江山还要多。网民在当地人口中的比例也极不均衡。
宽带产业在中国还处于比较幼稚的状态
窄带互联网服务业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三层结构。向真正的宽带时代的迈进面临着很多困难。宽带的商机比窄带大,问题也因此更多
记者:您前面提到狭义互联网、互联网服务业,它有哪些组成部分?
胡延平:首先,互联网服务业已经裂变成为一个门类众多的小产业。最初只有接入以及基于接入的简单内容服务。如今,从网络、接入、托管、数据中心等最底层的基础服务,到带有虚拟电信业务特征的即时通信、邮件服务、网络电话、短信息、VPN的通信服务,再到互动传媒、在线娱乐、在线教育、虚拟社区、电子商务等应用服务,互联网服务业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三层结构。互联网服务业成为IT产业里头相对成型的子产业。2001年以来,在IP与电信的结合部、IP与企业信息化的结合部、IP与多媒体终端和家电的结合部,又出现了很多新的技术和商业形态。这里说的是窄带互联网产业,宽带互联网产业的构成更为复杂、庞大。
记者:宽带互联网已经喊了很长时间了,舆论已经宣布了宽带泡沫的终结。
胡延平:注意,是宽带泡沫的终结而不是宽带本身的终结。在宽带互联网的技术、商业生态里面,计算机、家电、电信产业的融合程度与窄带不可同日而语,新技术也在催生很多全新的商业、应用,看惯窄带互联网的人甚至会感到陌生。我们甚至不能用窄带的眼光把宽带互联网理解为“一张网”。在这里,互联网服务业与电信、家电、计算机、传媒、娱乐以及其他各个传统产业的边界变得非常模糊,比如所有的电信运营商都是基于全业务竞争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所以目前我们只能把未来的宽带生态系统简单划分为基础设施、网络平台和各类应用三个层面。由于宽带不一定象窄带那样是独立的一张大网,与传统话音网只是连通关系,所以我们向真正的宽带时代的迈进面临着很多困难。宽带的商机比窄带大,问题也因此更多。整个电信网络向NGN(下一代网络)的迈进、3G、4G等移动通信标准的应用、无线互联网统一标准的确立、“.net”等网络操作系统与web服务的发展、网格计算与P2P技术的成熟、计算力的大幅度提升与真正的宽带3C终端的出现等,有很多因素都在制约目前的宽带变革步伐,包括电信泡沫破裂之后的全行业危机。技术本身也是很有问题的,比如说目前的技术还不足以在宽带网络上提供电信级的高质量通信服务。再比如在未来全IP化要求的网络环境下,3G还适不适合作为下一代移动通信的标准。总之,宽带互联网商业的发展不是个技术问题,不是IT产业一个产业能够决定的。但是反过来讲,技术方面还有很多问题。宽带还比较幼稚。
互联网发展是一场长跑,能量才刚刚开始释放
互联网比任何一种技术、手段、力量都能够最大程度地让每一个中国人置身现代社会、置身全球化时代的信息经济共同体。互联网已经很好地发挥了信息启蒙的历史推动作用
记者:现在回过头去看,1999年或者2000年,当时的那些预测、设想是不现实的?
胡延平:当时的确有很多非常夸张的成分,相当一部分是各个企业出于商业炒作目的。但是反过来讲,现在来看当时所讲的很多东西,比如电子商务、新媒体等其实本身并没有错。只不过急于求成,话说得早了一点,说得大了一点,自己给自己上了一个套。所以说不是命题本身不合理,而是时间和空间不太合理。
我始终有一个观点,互联网是一场长跑。这场革命经过5年、10年、50年的发展,肯定会非常深刻地影响到中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影响信息传播手段、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方式开始,互联网有助于实现基于信息对称的权益对称,有助于整个社会结构从一元到多元的历史性转变,对于国民经济结构和企业素质来讲,也是一场巨大的提升。互联网比任何一种技术、手段、力量都能够最大程度地让每一个中国人置身现代社会、置身全球化时代的信息经济共同体。从1995年商业Internet在中国正式起步算起,互联网已经很好地发挥了信息启蒙的历史推动作用。很多中国年轻人关于新技术、新商业、新财富以及求知创业的梦想和冲动,曾经在一段时间内到达了极致。
记者:为什么讲互联网商业是一场长跑呢?
胡延平:主要有这么三个原因。
第一,从商业本身来讲,任何投资回报都需要时间。即使在别的任何一个行业,从投资到盈利都有一个过程,比如媒体一般需要至少三到五年。互联网服务业并不能例外。
第二,互联网服务业在整个中国社会还是一个幼稚产业。它的市场基础还不够大,它所面对的用户群的消费能力还不够高,商业模式本身还有很多需要探索、创新和提高的地方。很多新的产品和服务需要开发。
第三,互联网相关技术的发展其实才刚刚开始。目前相对幼稚的技术在很多方面还不足以支持大规模的商业应用,但是再过5年、10年的话,显然将会发生很大变化。比如底层协议从IPv4向IPv6转变之后,IP地址数量不足问题、安全问题将得到根本改善。另外,带宽也将会有突飞猛进的增长。另外,最关键的是基于宽带互联网的应用和服务,将会有非常迅速的发展。互联网商业从根本上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生态系统,这个生态系统只有一开始的一两棵树木或者是一两条河流是不行的,并不象一些评论家说的那样,它必须要形成规模效应。
最需要反思的不是商业、技术而是舆论和管理
我们的社会一直缺乏这几样东西。第一是科学精神,第二是多元、宽容精神,第三是纯商业眼光。我认为,互联网的春天还没有到来
记者:最近一些网站开始盈利,媒体分析认为互联网的春天来了,你赞同这种说法吗?
胡延平:我不这么认为,互联网的春天还没有到来。很多人没有看到技术创新的巨大潜力和互联网发展的长期性。只是用一种短期眼光来看,简单用泡沫之类的字眼加以概括,显然是比较偏颇的。互联网进入中国15年以来,最需要反思的不是商业、技术,而是舆论的急促、管理思想观念的滞后,以及我们社会价值观的狭隘。过去互联网公司不盈利不能说明什么,现在互联网公司盈利了,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这是一个动态和长期的过程,不能用局部的眼光去看待整个互联网的发展。比如过去互联网热潮刚起来的时候,说互联网如何如何的好,讲了一些非常过头的话,后来互联网泡沫开始破灭的时候,又有很多人口诛笔伐,恨不得人人落井下石;现在一些互联网公司开始盈利了,一些人又开始讲互联网的春天来了。
记者: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胡延平:我们的社会一直缺乏这样几样东西。第一,科学精神,用一种系统、全面、客观、求证的眼光去分析、对待一件事情,量化的东西尤其少。第二,缺乏一种多元、宽容精神。对于新生事物,无论它发展得怎么样,常常不能够用一种宽容、理性、建设性、善意的眼光看着它茁壮成长;相反,一些阴暗、丑恶的事物,却偏偏得不到应有的鞭挞和惩罚。第三,我们在很多时候还没有学会用商业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世界。而是用一种泛道德、泛文化甚至泛政治的眼光进行世俗批判。其实互联网在很多时候无非是一种商业,背后仅仅利益二字而已。
资本过剩是互联网泡沫产生的根本原因
资本过剩危机的解决不是通过压缩实物经济的供给来实现的,而是通过压缩货币本身的价值来实现。资本泡沫比实物经济泡沫大得多,也可怕得多
记者:舆论总是在不断地说泡沫、泡沫。但是,泡沫究竟是怎样形成的?仅仅是当时有很多人员、资金都投入到互联网领域来吗?仅仅是投入太多、投机太多吗?
胡延平:很多人把错误归结为虚拟经济与实物经济的错位,归结为电子商务、互联网是一场骗人的神话。实际上,我们看到的泡沫从本质上讲是资本泡沫而不是网络泡沫。是资本经济与实物经济的错位。资本过剩、过度投机造成的资本泡沫是互联网、信息技术产业经历大起大落的根本原因。纯粹从利益角度讲,互联网、信息技术只不过是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资本市场的一个黄金题材而已。在这一点上,互联网于房地产、能源、交通行业没有什么区别,和今后的生物技术热潮也没有什么区别。西方发达国家经济的发展始终受三个因素的驱动:第一个因素是市场需求的拉动,第二个因素是技术、服务等商业创新的推动,第三个因素是各种资本投资的驱动。这三个因素不同的排列组合,产生了不同的或平衡或不平衡、或繁荣或萧条的经济发展状态。这一轮泡沫,最初的产生是因为网络信息技术的创新,技术创新成为资本市场的黄金题材,然后投资才大量进入这个领域。虽然中间技术创新、市场需求一直保持着适当的增长速度,但是和整个资本市场的膨胀速度、追捧力度是是不相匹配的。反映在企业这一边就是股价过高、市盈率奇高。泡沫越吹越大,最终无论出于获利出逃还是利空恐惧考虑,投机资本的抛盘都是必然的。
这就是我们分析到的第一点原因,资本的过度投机。
第二个原因,大量国际资本在过去十多年持续进入美国,近一两年又持续抽逃造成了金融市场的极度不稳定。美国经济在2000年以前保持了十多年时间的持续增长。这种繁荣使得全世界各地的资金都大批量地进入美国资本市场,仅中国政府购买的美国债券就有2000多亿美金。涌入美国资本市场的资本很大一部分进入成长性比较好、投机空间比较大的新兴产业。实际上所有新兴产业、幼稚产业,都曾经经过资本“吹大”的过程,否则一开始很难发展起来。但是,资本驱动和资本泡沫之间只有非常微小的一点差别。一个产业的成长根本做不到完全没有泡沫。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就是资本过剩。互联网泡沫只不过是资本主义经济在历史上曾经产生的很多泡沫当中的一个。是资本经济和实物经济之间的关系扭曲造成的结果。这是隐藏在深层次的问题的根本症结。注意,我们现在说的是资本过剩。如果说实物经济有泡沫、过剩还好说,牛奶太多把牛奶倒到地里去,纺织机器太多把机器都给砸了。但是,现在不是实物经济过剩,而是资本过剩。大量过剩的剩余资本在寻找出路。这种情况下如果爆发新一轮的经济危机,肯定是货币本身的危机。货币贬值、金融体系崩溃,导致经济崩溃。事实上从东南亚经济危机到拉美国家的经济危机,已经非常明显的表现出了这种特征。最后危机的解决不是通过压缩实物经济的供给来实现的,而是通过压缩货币本身的价值来实现。资本泡沫比实物经济泡沫大得多,也可怕得多。美国在本轮资本危机中的现实处境是摇而不坠。
环境改善:对内开放比对外开放更加重要
中国经济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为什么会出现很多问题,为什么讲改革进入深水区、经济发展存在失速危险,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原因还是在于经济机制的一些深层问题
记者:您觉得咱们国家现在的信息技术、互联网发展环境怎么样?
胡延平:现在的环境比两三年前好。政府对待互联网、信息技术的态度,其实这两年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原来对很多中国人而言互联网如同洪水、猛兽,网络媒体也一直处于非常敏感的发展地带。现在是如何为我所用,如何利用互联网、信息技术这种先进手段更好地进行社会治理等工作。另外,信息产业管理政策跟过去比更加开放。尤其是信息化带动工业化的战略国策出台以后,以及中国加入WTO以后,这方面有了比较大的改变。在破除电信垄断等方面已经卓有成效。前几年互联网服务业如果管制少一些,其实可以发展得更好。
但是也有一些很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对内开放比对外开放做的差一些,民营资本进入信息产业关键领域还是有很大障碍。实际上,对内开放比对外开放更重要。首先应该是对内开放,然后才是对外开放,蛋糕总应该先让自己的人吃,然后再让外头人吃。不然没道理。
对内开放应该在这么几个方面有所突破:第一是资本市场的开放,促进产业、资本对接,打通经济发展血脉,繁荣新兴产业,为国民经济塑造新的增长点;第二是互动信息传媒市场的开放,促进新老产业融合;第三是电信产业的高度开放。这三个领域的对内开放的力度要加大,对外开放有些方面倒是可以缓一缓。
记者:实际上这几个方面大家都抱有很大的希望。
胡延平:是啊,越快越好。中国经济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一直保持着这么高的增长速度,我认为部分原因在于过去的不发展。基础太薄弱,底子太薄,有太多人想要赚钱,有太多人想要创业,有太多东西需要松绑,而一旦稍微放开便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但是中国经济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为什么会出现很多问题,为什么讲改革进入深水区、经济发展存在失速危险,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原因还是在于经济机制的一些深层问题。比如在中国,资本严重过剩与资本严重短缺同时存在。银行里面的钱多得没有出路或者说没有好的信贷、投资、保值增值渠道,很多企业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找不到扩大再生产的救命钱,股市本来是很多的资本、资源配置枢纽,但却时常成为一些投机分子的圈钱机器。资本市场与产业经济发展之间的链条在很多时候处于断裂状态。很多肠梗阻是人为造成的。
所以,我们真的希望互联网服务业、信息产业在中国的发展环境在各方面都能够有明显改善。只有这样,我们的一些战略目标才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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